我曾经说过,这样的特殊经历,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的。我必须把自已的感悟写下来,它是我人生中的一笔精神财富。现在,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。
作者安琪之家 理事 李绿江
写于2020年10月18日
一
轮椅,是人类社会中,用以帮助特殊人群行走的生活辅助用具。在所有的这类辅助器械中,最不缺乏也最为常见的,大概也就是轮椅了。
它是为残障人士而特别预备的。一旦坐上了轮椅,不论是处在社会哪个阶层的人士,其身份就有了一个无可置疑的转换。你必须很诚实地承认并告诉自已――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病人(或老人、伤者)了!
一句话:你需要帮助!
大概,没有任何人,会很乐意地庆幸自己坐进轮椅!
或许,在这点上,我是一个另类。
我真的很庆幸――我终于有机会,坐在轮椅上了!
二
8月6日傍晚,我在自家客厅,无故摔倒,剧烈疼痛。
结果:髋骨、大腿骨两处骨折!
当晚被120紧急送往广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救治!
顺便说一句,本人好酒。于是便有某些人士理所当然地认定――这肯定是因为喝醉了才摔伤的!
在他们固有的思维定势中,我之所以会出这种事故,其原因只能是贪杯,不可能有例外。
事情恰怡相反――我这个人好酒不假,但并非嗜酒如命;而且在当晚,真的是滴酒没沾。
陪同我入院的苏贵明老师、丁菊萍老师,和120急救中心的3位工作人员,还有当晚的急救记录,可以为我作证!
――实在抱歉!我让某些人士失望了!
三
从小到大,我没住过医院。年届六十,总算是住进医院一回了。而且,住了两家医院。
从8月6日至9月29日,整整住了53天。
我不懂医学,门外汉。医生怎么治疗,我就怎么配合。
只要能治愈,能康复,医院怎么做,我不去多想。
但我需要想想自已。
参加工作将近四十年,我经历了一个从混日子,到努力工作,再到加盟公益慈善事业的历程。
感谢我的工作单位――南宁日报社――让我有机会,在工作中接触了众多的底层平民百姓,多少对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,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和感同身受。
尤其是到后来这将近三十年,我一直在有意识地寻找各种资源和机会,试图为那些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,扎扎实实地办一些小小的实事。
所以我很忙。忙着去做善事。
因为人微言轻,我的努力,一向收效甚微。
却收获了非常多的委屈!
但我乐此不疲!
我不仅因此而快乐,而且我认定――我的灵魂,将会因为我的坚持,从而认清并且找到回家的路!
只是,我不明白:为什么在我这么忙碌的时候,会意外地摔了这么一跤,而且这么重,非得让我停下来,住进医院?
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。
住医院,也不能白住!
四
没有人刻意地教育我,但我经常有意无意地这样想:
――早晨起来,睁开双眼,忽然觉得,比起全世界的许多人,我拥有的幸福实在太多太多。
――我依然健康地活着,有许多人已经不幸去世了。我还有房住,有衣穿,有饭吃,有工作,有平安,家人们都挺好。而许多人却面临战争和灾难,一贫如洗,饥饿交加,疾病缠身,家破人亡。
――生活对我而言,虽然不是大富大贵,令人羡慕,但不乏平静与祥和。我所需要的一切,全靠我的双手和头脑,去平和地赚取,去等价地交换,而用不着绞尽脑汁,去使用权谋诈术,也完全不必去恶意哄抢!
――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,阳光和空气,从来都是免费的。我有什么资格,去对这个世界满怀抱怨呢?
――既然我蒙受了上帝如此众多而厚重的恩典,我为什么不把这些温暖、友爱和怜悯,多少分一些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呢?
五
摔伤骨折的剧痛,让我明白,“伤筋动骨一百天”,此次住院,断然不会是住院三五天那么简单。
所以,躺在救护车上,我就这么想――
人一生病住院,就有很多事情不能去做了,就有很多时间去想想一些事情了。这么一静默沉思,真的是可以使自已升华为哲学家的。
比如,这一次生病住院,我没事干,就有时间可以天天问自己:“你是谁?你从哪里来?你要到哪里去?你活着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?”
对我而言,生病住院,肯定不全是一件坏事。
在不幸的背后,一定包含着许许多多的鼓励和祝福!
――也不知道为什么,可我就是这么想的!
六
我只是一介草民。我也有许多“毛病”。
但我自信:我这一辈子,不欠别人的钱,不差别人的情,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,不怕半夜鬼敲门!
而且,一心向善!
我不明白,为什么我遭遇无缘无故的,会摔成重伤骨折,以致于不得不住院治疗?
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么?
似乎不是!
很有智慧的何康龙老师,曾经在多年以前告诉我:任何挫折与不幸,都会有上帝的美意在其中。
――换句话说,哪怕我的确没有犯过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,但我也确实需要结结实实地摔一跤,停下来,缓一缓,让头脑清醒清醒!
一时半会,我还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含意。
七
8月11日做了手术。
半个月后,我可以坐轮椅了。
我忽然体会到,能够坐进轮椅,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。
我亲眼看到,整个医院,到处可见轮椅。
几乎每个病患者,全都坐着轮椅。
这就意味着,每位病患者,都能够在医护人员或聘请护工的帮助下,在一定的区域范围内,四处走走逛逛,晒晒太阳,呼吸一下新鲜空气,相互间扯扯闲篇,聊一些无关宏旨的家常里短。
――这就是一种幸福。
而且,能够坐在轮椅上,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表明,疾病正在缓解,正在向好处发展;不久之后,病患者或许将康复出院,或许将脱离轮椅,重新站立起来。
而自主地站立和自由地行走,正是人类须臾不可或缺的能力!更重要的,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。
八
但是,我看到,这种人体功能的完整回归,和人生权利的重新恢复,并不是没有代价的。
它必须依靠社会医疗资源的有效支撑,依靠殷勤周全的呵护,依靠金钱作为补偿,才能产生有效结果!
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
肢体的康复是极其缓慢的!
医院的收费姑且不论。
每位一对一护工每日的报酬,几乎都在200元以上。
这种代价,不是每位病患者,都能支付得起的!
很多时候,作为需要帮助的弱势一方,病患者哪怕支付了契约双方都能接受的足额代价,也免不了要看人眼色,要仰人鼻息的。
“平等”二字,是不可能处处表现出一碗水端平的。
医患之间,医护之间,依然矛盾重重!
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,也实实在在体会到了。
我感到悲哀。
九
我加盟公益慈善事业,已经差不多有30年了。我做过很多在一般人看来,那肯定是只有傻瓜才会去做的善事。我曾经为此而狂妄,自诩为道德高尚,所以很牛逼。
后来,机缘巧合,我不断地结识了全国各地很多的资深公益人,尤其是“中国脑瘫网络”的同行伙伴们,才慢慢知道,我所做的这一切,是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。
我看到,我的这些同路人们,他们都是草根人士,他们都很孤独,他们都很不起眼――随便站在大街上,他们任何人都不堪一击!
但是,他们的意志力和精神力量,全都超乎异常的强大与坚韧。他们不为大众所知,日复一日地默默从事慈善事业,既使周围没有任何人给予一丁点的关注,他们也依然在非常努力的向周围传播鼓舞人心的心灵的力量。
而他们的努力,并不是没有任何价值的――当每一位受助者,都可以做到在无休止的愁苦和忧虑当中,稍微展现一下发自内心的微笑时,他们就会因此而认定:在别人的需要上,看到并切实去担当自已的责任,这才是真正的、人生的意义!
相比较而言,我又有什么资格自鸣得意呢?
从此以后,我持续不断地告诫自已:千万别狂妄!千万别牛逼!你拯救不了这个世界,但你可以用自己的一生,去做一件事――守护人性!守住善良!
十
坐在轮椅上,在接受别人帮助的时候,我才意识到,作为一位乐意帮助别人的志愿者,我们以前向别人伸出援手,哪怕不求回报,自觉自愿,那也不见得是完美无缺的。
人性是有弱点的。
我在反省:我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,有没有犯过如下的错误――居高临下,不切实际,自以为是,怨天尤人,彼此攻讦,不愿担当,精致利已,计较回报,追求虚名……
别人怎样,我不知道。
我知道的是,这所有的错误,我几乎是一样不拉的,全都犯过了至少一遍,有些是N遍。
人生难免犯错误。
但不要找借口隐瞒。
我或许瞒得了别人,但绝对瞒不了自己。
十一
感谢何康龙老师曾经给予我的忠告!
现在,我知道了。我无缘无故地摔成重伤骨折,不是没有原因的。上帝借着让我坐在轮椅上的机会,是在让我亲身体验一下受助者的切身感受,是在启发我想清楚如下几个问题――
我们所曾经做过的一切,是不是还远远不够?
我们乐意帮助受助者,但帮到点子上了没有?
我们所遇到的挫折与困难,是不是没有办法突破?
――如果我真的明白了这些个道理,那也是只有通过这次坐进轮椅的际遇,才能深刻领会得到的。
朝闻道,夕死可矣!
但愿每一张轮椅的背后,都有人推动受助者前行!
但愿每一位需要帮助的人们,都能享受到关爱!
但愿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度,都能见证灿烂的阳光!
但愿每一桩善行,都能被温柔以待!
我很庆幸――我终于坐在轮椅上了。
这是一种难得的幸福。
别样的幸福!
我确信:我已经听到了来自遥远的、深遂的苍穹,所传来的明确的召唤,令我潸然泪下!
我将为此而重新站起来,重新上路――
继续寻找!永不放弃!